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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4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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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4章

馬車再度回到府衙, 繞到北面一間幽靜的官舍。

廂室內,女管事與她言明是知府大人的家將,此去乃是為大人的家眷醫治。

待到引進管舍院落,聞得男人輕弱的疼痛呼聲, 裴出岫面色一變, 疾行幾步來到屋內。

知府大人正在屏風外來回踱步, 見到她走近, 先是怔楞而後湧上欣喜,“出岫,怎會是你?”

裴出岫來不及同她細說經過,只是同她一道來到男人榻前, 隔著帷簾拿布帕覆在腕上診起了脈。

“你夫郎滑血之兆已顯, 此胎不穩,恐是兇險。”

宋詩意孤身在外為官,哪裏會知曉這些孕夫的病癥,臉色煞白地問道,“可有法子坐胎?”

裴出岫見帷簾後的男人疼得厲害,連忙沈聲道, “胎元不固,氣血耗損, 府上可有人參同黃芪?”

宋詩意聞言攏了眉,頗是茫然, 就聽侍從在一旁小聲道, “有的有的, 前些日子主夫大人命人從京城捎來的。”

裴出岫點了點頭, 吩咐那侍從道,“先去煮碗水來給你家郎君服下。”

她又開了藥方, 遞給外頭的管事,勞她去醫館抓藥回來煎服。

侍從名喚秀錦,端來參湯後,小口小口餵男人飲下。

他有了氣力,身子也暖起來,秀錦又替他換下染血的褻褲與汗濕的中衣。

裴出岫與宋詩意守在屋外,今夜城中本是有宴,她身上還有酒氣,想必是得了通傳急急趕回府的。當著京中舊友,她倒放下了知府大人的架子,堆起一臉苦笑道:“出岫,你又救了我夫郎一回,是我妻夫二人的大恩人了。”

“今日遇到令郎君是偶然。”她望著月中淒寒月色和滿庭霜雪,輕輕地開口道,“不過,此一趟來都鏡府,原本就是要來尋你的。”

“哦?”她有些驚訝,轉而又顧慮道,“可是宋府在京城出了什麽事?”

裴出岫忙搖了搖頭,又斂了鳳眸,低聲回她,“應是明日與他一道來的,實則是為了林府公子知秋。”

“知秋?他也來了都鏡府?”

宋詩意微微揚了聲音,念及屋內還在煎熬的夫郎,又不得不按捺著心緒,聲音有幾分不穩,“他……他如今可好?二妹說二皇女殿下有意為難他,後來將人贖出來安置了,我……”

“他尚安好,你莫憂心。”裴出岫扯了嘴角,溫聲安撫她,“他從旁人處得知你從前為他受罰,心裏很是不好受,是以從京城來見你。”

宋詩意神色黯然,無聲攥起掌心道,“換作是旁人,見到忠良蒙冤,也會這樣做的。”

裴出岫頷首,見她又擡起眼眸,眸中有困頓掙紮,“當年我不能忤逆母命,只得負了他,娶了箏兒,可是我心裏對他還是……”

在她眼裏,若論樣貌才學,宋詩意無疑是京城貴女中極出色的,難得她入了官場還能保有出塵閑雅的姿容與高節清風的品性。

是以,她同知秋的過往,令她心有羨慕卻沒有半點不愉。

靜默良久,裴出岫只是無聲地拍了拍她的肩頭。

管事取了藥回到官舍,裴出岫囑咐秀錦如何煎藥、餵藥。那管事還依照她言,從醫館多取了一味雷公藤以解她臂上之毒。

宋詩意再三恩謝後,遣了馬車送她去曼華樓。

~

是夜彌靜,裴出岫進了棧屋臥房,先與林知秋訴了一聲,而後徑自到畫屏後沐浴更衣。

衣衫窸窣落下時,她聽到男人在榻上輾轉反側,想到方才宋詩意的言語,她心頭不自覺有些沈沈。

不知過了多久,聽見一聲悶悶的咳聲,她驀然回神,“嘩”的一聲在浴桶中直起身,扯過布帕擦幹身子和長發,換上貼身的中衣。

就寢之前,裴出岫又搗了雷公藤敷在左臂傷處,再給右肩換一遍傷藥。

夜色已深,她從榻上小心翼翼地捧起一床棉被,林知秋從淺淺的睡夢中醒來,摸到身旁冷寒,不由得伸手按住她的胳膊,“出岫要去何處?”

裴出岫低聲細語地回道,“身上傷藥氣味微異,怕擾到你眠覺,我在地上躺一夜就是了。”

男人聞言非但沒有松手,反而睡意朦朧地摟得更緊,“我不介意,我想你陪著我……”

他從未同她這般嬌嗔,許是將醒未醒還迷糊著,裴出岫只好依著他躺下,“我哪裏都不去可好?”

得了應允,男人心滿意足地闔上眼眸,挨近她身邊又揚著嘴角睡了過去。

裴出岫輕輕拂過他的鬢發,拍撫著他的後背,被他需要著的感覺令她心頭的陰霾散去了些。

他還不知曉,明日一早宋家小姐會親自來曼華樓見他。

她分明是信他的,可這一夜心中還是有難言的酸澀。

~

翌日是個天朗氣清的明媚日子。

一早就有夥計打來溫水並送上早膳。裴出岫換上一身深色新衣,長發高高束起,淺淡的鳳眸湛亮有神,瑩潤的面龐清雋俊秀,唯有眼下一抹青色顯得有些突兀。

穿著淺色衣衫的林知秋坐在桌案前,安靜乖覺地由著她梳發盤髻,白皙如玉的面頰不施粉黛卻透著淡粉色的霞暈,濃密的眼簾下一雙桃花眼眸黯然卻不失柔美多情,端的是風雅艷美、姿容天成。

她裝扮他時總是耐心細致,可今日又有些靜默得過了。男人心中隱隱有了意料,方寸微亂,嘴唇翕動著似乎想要言語。

裴出岫亦定了心神,與他柔聲低語道,“昨夜來棧舍尋我的是詩意的家將,她不知我們雙雙到了都鏡府,恰逢夫郎身子不適,便過府去照看他。”

見他低垂眼眸不語,她接著又說道,“我與詩意相約今日巳時,到棧舍雅間一會,若是你二人想單獨敘話……”

林知秋搖了搖頭,難得固執得握緊了她的手,聲音有幾分沈悶,“知秋已不是從前的尚書府公子,如今我只願能在你身邊。”

裴出岫鳳眸微動,她飛快地按捺住顫動的心,替他攏了攏烏黑的長發,悄無聲息地點了點頭。

~

曼華樓雅座內,宋詩意早早地便來侯著了。

店家見知府大人親至,忙不疊奉上最好的茶水與點心侍候。

昨夜在官舍見過出岫,她沈寂許久的心扉似乎撬開一條縫隙。如箏服下湯藥後,疼痛漸漸緩紓,後夜裏枕著她的肩頭睡熟了。可她卻克制不住地想起知秋,想起她們在京城雖不常見面卻以詩文來往的時光。

那一年宮闕初相逢,她從長明殿裏奪得魁首,正是意氣風發。聞喜宴上醉得醺然,醒來過後卻有宮侍送上一張小箋,適才有了以後的賞花會、燈市游。

母親與林大人交好,她也因知秋與惟辰結識,若是沒有那場災禍,她們會順遂地成親,興許如今……

她負了知秋,又對如箏虧欠。初時不願親近,惹得他暗暗垂淚,是心酸不忍,她只能試著疼愛如箏。

宋詩意一口飲盡杯盞中的溫茶,分明是甘潤的翠湖春曉,她卻品出一層又一層的苦澀。

雅座外傳來動靜,她強自按捺了心緒,扯動嘴角微微一笑。

戲文裏這樣唱:記得到門時,雨正蕭蕭,嗟今雨、此情非舊。

她喚他一聲“知秋”,不敢高聲,似是恐驚天上人。

三年未見,他比從前更消瘦了,淺色的衣衫顯得寬蕩,腰間系帶松垮垂落,眼眸上覆著一截白綾,容貌依舊清艷出塵,可神色卻疏淡得令她怯於上前。

裴出岫攙著他坐在她對面席座,宋詩意是知曉他有眼疾,可親眼所見還是忍不住揪心。

林知秋覺察到她灼灼的視線,在桌案下卻仍是緊緊攥著身旁之人的手,此時他眼前一片黑暗,心中亦是有些不安。

裴出岫拍了拍他的手背,替他斟了一杯茶擺到面前。

面前是溫茶裊裊的熱氣,裴出岫輕聲問候道,“令郎君今日可好些了?”

宋詩意回過神來,移開目光,低低應聲道,“多虧有出岫你在,如箏已好多了。”

“那就好。”裴出岫思忖一番,又接著說道,“令郎君這胎還是不穩,須得仔細照料,固胎藥還得日日煎服。”

宋詩意頷首應是,一旁的林知秋始終緘默,她忍不住溫聲關懷,“一路行來定然辛苦吧。”

她是指自京城來都鏡府,還是他孤苦無依的三年。

林知秋低低垂首,許久以後,緩緩地搖了搖頭。

得了他的回應,宋詩意溫潤眼眸中有掩不住的歡欣,可是面前的男人情緒仍是低落,她又忍不住蹙眉問道,“你心中……可還怨我?”

聞得此言,男人飛快地擡起頭,神色卻顯得無措,這一回他終於開口,聲音很是喑啞。

“宋小姐,當年之事,是我們林家牽累了你……你不怪罪已是善心,知秋又豈敢怨你……”

他身子顫顫,裴出岫感受到他的悲戚,免不了有些心疼。

宋詩意其實寧願他怨她失約,也不願他為她受罰而愧疚憂慮。

“為林大人伸冤,我至今不曾後悔過,我只是……”她眼眸也漸漸露出哀傷,聲音也有哽咽,“我只是後悔當年在母親面前沒能堅持自己的心意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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